那些我们为之心碎的到底是什么？我想，是我们生命里一个个解不开的迷。幸运的时候，我们解开了其中的一个，也有时候，我们被另一个迷团困住，难以逃脱。


苏丽珍说：“他有没有因为我而记得那一分钟，我不知道，但我却一直都记住这个人。” 只经过了那一分钟，苏丽珍就被谜一样的旭仔困住了。如同咪咪问歪仔：“你知不知道他脑袋里是什么主意啊？” 歪仔说：“我不知道。” 咪咪接着说：“但你脑袋里在想什么，我全知道。” 咪咪被同一个谜困住，她自己则成为了另一个人心中的迷。苏丽珍试图解开这个让她困惑的谜题，问：“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？” 然而得到的回答是：“我这辈子还不知道会喜欢多少女人，不到最后我也不知道谁是我最喜欢的。”


阿飞离开了香港，前往菲律宾。咪咪找到苏丽珍，她以为能找到另一个和自己一样失魂落魄的人，并且希望能够得到一些些成就感：“我不应该给你一个痛快的机会，不过我始终都觉得他喜欢我多一点。” 只是没想到，得到的回答是：“这些事早些知道总比晚些知道好。” 苏丽珍用自己的答案解开关于阿飞的谜题。或者不如说这个迷再也与她无关，也许她找到了另外一个迷人的谜题，也许关于超仔，也许是关于另外一个人，又也许压根不再关于爱情。


而咪咪仍然执着，她追问旭仔的养母：“我是不是很傻？” 她得到的回答是：“不是啊，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。” 年轻的时候，我们总是没有能力去迎接扑面而来的一个个谜语，我们为之心碎，为之困惑，逃不开，也躲不过。


超仔也要面对苏丽珍这个谜题：“我从来都没有预算她会打给我电话，但每次经过电话亭的时候，我都会停留一阵子，或者她已经回到澳门去，又或者她只需要有人陪她聊一个晚上。” 但他知道，他不能在这个谜题上停留太久，正如他在列车上对旭仔说：“不是人人都像你的，不忧吃，不忧用，不用干活，我要干活的。”


旭仔曾问过他：“为什么不做警察，而去跑船呢？” 他回答说：“没有，只想外出跑一下了吧。” 其实跑船在他的心中也曾是一个谜，终于母亲离去，他得以有精力来解开这个谜语。这就是属于超仔的生活，能够解决一些谜语，而淡淡地躲开另一些谜语。就像他对苏丽珍说：“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好运气的，做人，千万不要比较。” 换言之，做人，不要太执迷。


旭仔离开菲律宾之前，把车钥匙留给了歪仔，说：“我知你一向都喜欢的，好好对它。” 而其实不仅仅是一辆车，还有咪咪。大雨里，歪仔给咪咪的两记耳光，打醒的是他自己的，他明白了他永远都无法成为另一个旭仔。歪仔卖掉了车，把钱递到咪咪手里，这是他能为咪咪做的全部：帮她去菲律宾寻找歪仔，留下一句吱吱呜呜的话：“万一找不到旭仔，回来找我吧。” 话音未落，独自跑开。他自己也知道，咪咪的这个谜题，谜底就是没有交集，除了逃离，别无他法。


电影中最大的迷是旭仔，也就是我们的阿飞。阿飞用一分钟捕获了苏丽珍的心，又用一只耳环捕获了咪咪的心，只是在他的眼中，女孩儿们都只是生活里的猎物。在猎物面前的阿飞，漫不经心，随心所欲，予取予求。她们将阿飞看得万分珍重，而在阿飞的眼里，我们从来都看不见她们的身影。阿飞只是需要她们相伴着度过一段时光，甚至在缠绵之后，都不会再多看她们一眼。


当关于无脚鸟的念白结束，音乐响起，阿飞伴着那首叫做《Maria Bona》的曲子，扭动起自己的腰肢，阿飞终于熬过了那个阴暗潮湿的夜晚，等来了一个新的黎明。此时的他多么像一位优雅的吸血鬼，那些叫做咪咪的女孩儿们飞蛾扑火般向阿飞献祭自己的肉体，来延续他如此动人的生命，她们期待着终有一天，关于阿飞的谜底能在她们面前缓缓揭开。而黎明到来之时，阿飞不屑一顾地推开了这些年轻的肉体和灵魂，他的内心中同样有一个谜题，他同样在找寻那个折磨着自己的谜底。


当无脚鸟起飞，他再也没有栖身之所。正如阿飞一般，从离开生母的那一刻起，他也同样无处可栖，茫然四顾，是自有所图的养母，阿飞如同漂泊在一望无际的海洋之中，看不见最初启程的港口，也看不见新的灯塔，心中所有的光亮都黯淡下来。那座不知处在何方的港口成为阿飞心中最后的一丝火焰，除此之外，他沉浸在声色犬马中，来逃避这个灰暗的世界。


养母终于将身世的秘密对阿飞坦白，同时说：“你以前做人，总是用这个借口，你以后不可以再用这个借口了。”


在此之前，在这场母女关系之中，阿飞总是盛气凌人，因为养母亏欠着他这个最重要的谜底。而在这场坦白之后，终于他们双双解脱。养母再也不用对当初那每月50美金的收入而歉疚，阿飞也得知了那片他日思夜想的港口的方向。


“1961年4月12日，我终于来到了我自己妈妈的家里，但她不肯见我，那些工人说她已经不在这里，当我离开这个家的时候我知道我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看我，然而我是不会回头的，我只不过想看看她，看看她的样子，既然她不给我机会，我也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的。”


阿飞心中的最后一丝火焰也熄灭了。


“以前，以为有一种雀鸟，一开始飞便会飞到死才落地，其实它什么地方也没去，那只雀鸟一开始便死了。”


王小波说，“我们渺小的心灵里，容不下一个谜，一点悬而未决的东西。” 那一个个迷，就是我们生命的意义。我们的整一场生命都在追逐一个个谜底，解开一个，再去追逐下一个。直到心中了无牵挂，追无可追的时候，便是我们生命的终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