遗忘之城部分剧情解析

《上古卷轴 5：天际》的一款 Mod 能获得 300 万的下载量本来就很值得称道，假设其剧本质量也达到了获奖水准，那就更加逆天了。2015 年的一款名叫《遗忘之城》的 Mod 就同时达成了这两个成绩。6 年后，一款新的独立游戏从该 Mod 中脱胎而出，由原开发者 Modern Storyteller 重新制作、打磨，并在原本巧妙的剧本上大力扩展了角色阵容和充满道德困境的剧情。在脱离了《上古卷轴》的世界后，这款冒险游戏最终呈现出了自己的特色，里头有不少惊艳的转折和台词，总能带给玩家惊喜。

神明的游戏

《九品芝麻官》里，开局包龙星斗不过方唐镜，后来斗不过常威，都是输在了后台上。常威后台是他水师提督的父亲，再往上是李莲英，再再往上是慈禧太后。

后来，包龙星也有了个后台就是同治皇帝，皇帝挺他翻案，实质上是借他跟太后打擂台。

结局是成功翻案，但同治早逝，太后扶持光绪上位。包龙星失去靠山，再也无缘官场。

这部喜剧何以经过时间检验成为经典，就在于它权力斗争的内核经得起推敲。同样，历史上的各大奇案要案，向上追溯，都能窥见它权力博弈的逻辑。

《遗忘之城》的优秀也在于它因循了这样的逻辑。神明的斗争，以玩家为代言人进行，才有了凡人之躯对抗神明的合理性。底层逻辑盘得好，故事就有了扎实的潜能。

层层揭露的真相

本作属于是悬疑+反转+轻解密游戏，解密难度不高，但丝毫不影响玩家一步步逼近真相时的激动心情。

一、关于执政官

每当玩家触犯黄金法则，神罚降临，执政官森蒂乌斯都要献出生命打开轮回之门，帮助主角回到过去，重开游戏。随着最后一句祷告念完，轮回之门洞开，他会瞬间化作白骨飞灰。
玩家能获得一次次重开的机会，都是基于他的牺牲。然而反转来了，每次轮回，执政官也会继承上一次的记忆，所以他的牺牲并不是为了主角，而是在卡bug享受永生。玩家能否拯救城市，他并不在乎，只要玩家一直玩下去，那么每次重开他的生命就不断被延续

最妙的是，这一天本来要进行选举重新票选执政官。森蒂的挑战者麦略勒斯更得民心，如果没有玩家的干涉，本来会当选。但麦略勒斯一旦当选，就会触犯黄金律法，导致神罚降临，轮回再开。
这意味着从一次轮回开始到结束，所有的时间都是森蒂乌斯掌权的状态，一旦他失去权力，世界将立刻崩塌。

或许在最初获得开启轮回之门的能力时，森蒂乌斯也曾想方设法拯救城市，但努力全部失败了。后来他放弃了，转而决心抓住现实中最好的东西，那就是执政官的地位。

所以他把穿越者作为燃料，哄骗他们一次次参与轮回，直到他们像上一个受害者阿尔一样年老体衰、万念俱灰，选择自杀。而他则在处于未知生死的量子态中，静待下一个穿越者。（其实就是持有银币的命中注定的那个死者）

但银币数量有限，穿越者作为耗材总有消耗一空的时候，森蒂乌斯总会迎来他的终局。这永生的算盘，终究是要走向穷途末路的。森蒂乌斯表面上为你牺牲，实则是在榨干你，这是游戏第一个令人惊喜的反转。

那么女神独独选中森蒂乌斯，赐予他开启轮回之门的秘法，是一个错误吗？恰恰相反。（游戏中女神的直接对话很少，以下是个人推测）女神观察了城里每一个人，开启轮回之门的重任，只有森蒂乌斯最适合担任。

某些人即将丧命，某些人没有话语权，某些人无勇或无谋，某些人有致命的黑历史……森蒂乌斯不是这些人。此外最重要的是，他会享受轮回的过程。如果是善良有责任感的人，难免在一次次轮回失败后陷入绝望，唯独森蒂乌斯，尝过权力的美妙滋味，每一次轮回他都甘之如饴。

结局四也就是最好的结局里，大伙能够得救，客观上森蒂乌斯功不可没。

纵观四种结局：直接射杀森蒂乌斯导致全灭；和森蒂拉一起逃跑；说服加列里乌斯召集村里所有人一起逃跑；骗过冥王。森蒂乌斯在任何一种结局里都是必死的。就算是后两种，他本可以上岸，却偏偏自己放弃了，甘愿作为亡魂随城市永远留在冥界。

这就是“永生”的代价吗？

他出不去了，在过去不知道多少轮回累计的岁月中，他为自己编织了一个权力舒适区，如同陷入一团宣告死亡的慢雾。其他无知的城民，则可以毫无压力地逃逸。这倒暗合了那句话“哪有什么岁月静好，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”。这样的安排正是作者的巧妙之处：不管谁被女神选中，获得开启轮回之门的秘法，ta的悲剧都在那一刻被注定了。而森蒂乌斯的这种悲剧，以他自私自利的本性为基石，却可以导出一个最美好的结果。这颗毒树上的善果，对于森蒂乌斯而言，是讽刺吗？惩罚吗？还是悲哀呢。

得救的城民不感谢森蒂乌斯。没有人知道全部的真相——没有森蒂乌斯对权力的渴望，城市早就崩塌了，哪有他们的平凡、衰老和重回人间。

而全知的女神呢，她的仁慈也无法万全。选中森蒂乌斯作为破局的关键，同时也是悲剧的丑角，她所能给予他的唯一回报就是默许他享受“永生”的快乐。森蒂乌斯是否知道，“永生”作为女神的恩赐，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呢？这也是值得玩味的一种可能性。或许他不知道。也或许他想通了这点，但宁愿长梦不醒。

我们还可以想象另一种森蒂乌斯：他勘破了注定悲剧的命运，甘愿扮演恶人，但实际上一次也没有阻止过主角对真相的调查，最后在黎明的前夕独眠地下、只身背负所有的罪孽。（当然这只是一个脑洞）

二、关于黄金雕像

城中随处可见的黄金雕像，很容易让玩家想到这就是过去的城民，神罚已经多次降临。（卡戎的银币是有定量的忘了具体数目了，理论上现在城中的雕像+活人＝银币的总数）

住在平民窟里的城民好像家家户户都有雕像镇宅，不知道是事后搬进去的，还是本来就在那儿，懒得搬出去了。但黄金雕像其实是有意识的。他们会动，还会耳语，城民们却没觉察。

只有医生奈维娅听到了耳语，以为有人被困在了黄金里面，于是做手术把黄金外壳剥开，雕像血流不止，被剥光皮肉，只剩黄金骨架。然而他们的灵魂仍然被困在骨架里，活生生被剥皮剔骨，痛不欲生。所以每一个黄金骷髅都扑向玩家并说道：求求你杀了我。用黄金弓射死他们后，他们会说：谢谢……终于得救了…

奈维娅本意是救人，却造就了酷刑和折磨。即便如此，她仍然一意孤行。面对层出不穷的黄金骷髅，作为玩家内心很是震撼：这么多啊，全是她一个人搞出来的……

西方医学发展的历史上，从来不乏放血、鞭打、锯腿、开颅等血腥暴力冥场面。但也正是在这波敢砍敢劈的狂人中，诞生了现代医学的先驱者。变态科学狂人，在西方文艺作品中是重要的文化符号，有其由来已久的历史渊源。

对科学真理不择手段的追求、对人文道德的无底线践踏，是疯狂的、值得警惕的、会酿造悲剧的，但奈维娅的这份偏执同样为真相的揭开做出了贡献。向奈维娅致敬。

三、关于神话

关于苏美尔-埃及-希腊-罗马文明的更迭，甚至还有罗马皇帝与基督教的冲突，加深了游戏在文史哲领域的深度。当意识到作者有这方面的意图后，我常常因为不够了解西方历史而感到遗憾。难以想象有相关历史底蕴的外国人玩这个游戏，是何等的惊喜或者“於我心有戚戚焉”般的心满意足呢？

历史车轮滚滚向前，国家被征服、文明被入侵、神话被篡改，高不可攀的一众神明，也因为人间的掌权者而再三地更迭其姓名。
我们也有古书云“昔者仓颉作书，而天雨粟，鬼夜哭；伯益作井，而龙登玄云，神栖昆仑。能愈多而德愈薄矣。故周鼎著倕，使衔其指，以明大巧之不可为也。 ”面对人类文明的突飞猛进，鬼怪会在夜里哭泣，神明则只会拂袖而去。他们若当真至高无上，就不会在意自己在人间的姓名。

只有凡人会在意。凡人争论神明的本名—— 美索不达米亚的狂战之王涅伽尔、古埃及的无声之主奥西里斯、古希腊的财富之父普鲁托、古罗马的众神之神哈迪斯，表面上是维护信仰，实质上是在为自己的文化认同、民族话语权做斗争。

单纯地守护信仰的人，发现自己的信仰也源自于侵占和掠夺，于是绝望于“信仰不干净了”。

我们世俗的人，勘破信仰背后的权力游戏，对那片土地上的政权更迭和文化演进，则可以置身事外，泰然处之了。

世界正是如此，从来让虔诚的人信念崩塌，正如它从来让温柔的人承受恶意、让善良的人痛彻心扉。

四、关于黄金法则和神明

在古罗马之前的古希腊，在古希腊之前的古埃及，在古埃及之前的苏美尔文明……再往前，神的本源是外星文明。
这群外星人中就有冥王，他讨厌人类。但他的老婆就是本作里的冥后，你可以叫她埃列什基伽勒、伊西丝、珀耳塞福涅或者普洛塞庇娜，执掌春令、生命轮回与新生。喜欢上了人类这一低等生物，还放弃神格，自降为人。她要平凡，衰老，留在人间。

冥王是控制欲极强的丈夫，不允许自己丧偶，于是违背冥后的意愿把她冻结了，以阻止她的老病死。然后冥王开始自以为是地拯救妻子：要么让她恢复神格，要么让她以人类的身份回到他们的星球（伊利西恩）。

但冥后的父亲朱庇特拒绝了，他坚守原则“人类不准踏入伊利西恩”，自己的女儿也不例外。但是在冥王的坚持下，朱庇特做出了妥协，俩人建立了一个赌约：如果一座城市里的人类连续一年没有犯罪，那么所有人类（主要是冥后）就可以去往乐土伊利西恩。于是冥王在冥界圈了一块地就是这座遗忘之城，用死去的灵魂做人性实验，监视并审判城里的罪孽，至今三千余年。在这漫长的岁月中，他目睹代代城民的种种罪恶，越发失望，也越发为妻子不值，因为人类辜负了她对他们的期待。

然而，除了期待人类做出改变，冥王别无他法。井底之蛙是坐井观天，冥界之神则坐天观井，岂非另一种寂寥无望。

但是无所谓，冥后会出手。

很可惜的是冥后这个幕后真正的操盘手，一切的肇因和最终的赢家，玩家始终对她知之甚少。因为未知，我甚至对她产生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，忍不住去猜测在她温柔耳语和仁慈行为背后，是否隐藏着别样的深意。

仅就现有的情报而言，冥后并不爱冥王，或者说已经不爱了，毕竟她抛弃神格降为人类，就已经与君永诀。所以她并不在乎冥王的赌局，她只想从他手中逃脱，到人间享受自己的人生。可她深知冥王的占有欲，哪怕赌局失败，他也做不到独自返回乐土，而把已经成为人类的妻子独自留在地球。这样一来，冥后也无法获得她想要的自由。

冥王性格刻画也不多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他对妻子的执念和敏感，比如玩家因剧情需要看了女神几秒钟，他就受不了了说：“你注视的目光停留得太久了。”还有动辄“我的挚爱普洛塞庇娜”云云。

所以必须让冥王放下对妻子的执念，认识到自己的错误——对妻子的爱令他盲目，以至于做了三千年无用功，事实是覆水难收，他们夫妻俩已经回不去了，他应该埋葬过去，与自己和解，拥抱明天。

于是为了自己也为了丈夫，冥后点化了一个凡人森蒂乌斯，赐予他轮回之力，由森蒂乌斯指导玩家，开启了这场以终结赌局、破解黄金法则为目标的游戏。
达成这个目的有两种方法，一是玩家嘴炮，以理服人。冥王也是讲道理的，事实上他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，只是拿一群死人废物利用，反倒是玩家在贪图复活这一bonus。当然，贪婪毕竟是人性之本，求生的欲望无罪，拯救其他人的宏愿也是高尚的。二是激怒冥王，在神罚的空隙听从冥后的召唤，打破她的罩子（这样一来她应该会死？），取走她的王冠，遁走。重开后拿着王冠威胁冥王：要是不解除黄金法则，我就在轮回中杀她无数次。

冥王煎熬了三千年，冥后就同他一道等待了三千年，她清楚地知道这个男人始终如一地疯狂地爱着她，所以最终将宝押在了他对自己的爱上。果然，他在意她胜过自己的胜负欲。三千年呐，对着一具封冻了灵魂的躯壳，还能保有这样的爱意。这就是神性吗？

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冥后的态度，赌上自己的性命，让玩家杀死自己，也要离开冥王，获得自由！没有被这超越千年的深爱感动，也没有惋惜于永别乐土，坚定如初地要走自己选择的道路，这何尝不是另一种神性？

最终，冥王妥协，让冥界所有的灵魂都回归人界，并且离开地球返回乐土。其实面对玩家的说教也好，威胁也罢，他本来都不必复活所有人。只复活主角一个，那主角一个活人也无法穿越，也就没办法杀冥后。然后他返回乐土，冥界由卡戎掌管，会是什么样谁知道呢。换做我就是：我走后，哪管这伤心之地是否洪水滔天。

但冥王遵守了君子协定，复活了所有人。可能是因为他是神，说出来的话就有契约的效力（就像他跟朱庇特打的赌），不可以违抗。也可能是因为他仁慈，或者说上位者不与下位者计较的漠然。还有可能是因为他开始正视自己人性的一面，展露出同理心……

无论如何，在复活所有人的时候，他想到这所有人中也包括了他挚爱的妻子，那一刻是怎样的心情呢？他终究要正视妻子已经不爱自己的事实，他终究要说服自己接受，比起与他携手回归乐土，她更愿意平凡、衰老、葬在人间。

永失吾爱，举目破败。我早已心如槁木。在世之人，或苟且求活，或慷慨赴死。到头来，都是无谓。我终将再次与她相遇。如何去思量这样一个男人。或许他终其一生无法勘破执念，也或许，他明天就勘破！

最后说说冥后吧

由于信息太少，关于她可以说的实在不多。首先严格来说她不是自降神格了，她只是放弃了永生，还保有全部神力。这就是为什么明明被封冻了，还能使用神力，以至于瞒天过海在冥王眼皮子底下搞事情。

然后她说她目睹了冥王惩罚一代代灵魂，然后到了最后一代人也无法存活，于是为了救人她策划了这一切。所以按冥后的说法，她无所谓的反正咋都是神，大费周章只是出于慈悲。

再进一步思考冥后行为的合理性。为什么她要赋予这些死者第二次生命？这难道不违背客观规律吗。或许，是因为她的丈夫的赌约，导致这些人死后还受到了折磨，作为补偿，肯定不能只是息事宁人，所以额外给了他们好处就是重回人间。

最后就是关于冥王与冥后的神话，冥后也就是春之女神嫁给冥王，好像都是不情愿的，有说被抢婚，有说被骗婚（吃石榴籽），总之这段结合违背了女神的意愿。

如果以这个神话作为游戏的故事背景，那么就是女神成功逃离了不幸婚姻。有没有可能她放弃永生，不仅仅因为喜欢人类，也是为了摆脱丈夫呢？这样想，似乎格局小了，堂堂女神居然连离婚都做不到只能出此下策。但也不失为一个脑洞。

还有一个有意思的，就是跟冥王的交流中，女神会偷偷提醒玩家，别让冥王知道自己是清醒的。万一玩家说漏嘴，冥王会瞬间破防：什么，我老婆醒着，却不愿搭理我，放任我孤单寂寞三千年？于是暴走降下神罚。很好奇之后会发生什么，冥王会怎样跟妻子交涉，冥后又会怎样应对……兴许不会有好结果吧。若能说服冥王，冥后也不会曲线救国了，最重要的是如果冥王当真被她说服，那就会创造悖论，玩家的轮回一开始就不会存在了。
最最后说一下游戏名《遗忘之城》，不知道为什么要叫这个？明明最后所有人回到人间，都记得主角，不该叫《铭记之城》吗？还是说这是冥后对冥王的寄语，希望他离开后把这一切忘了，千万别回来跟自己搞人神恋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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